人类衰老得真快！
在外面游荡了些时日，回到这山顶的殿堂时，女人就已经过了合适出嫁的年纪了。
可她似乎还是不想离开，心中也依然没有产生过哪怕一丝的迷茫。
山下的人们终于发现这一次的祭品既没有逃走也没有被我这个暴戾的河神吃掉，总算认可了这个女人的作用。为了奖励她伺候河神大人的功劳，他们也开始不时地会给她送上来一些食物和工具了。
风平浪静的日子久了，隔三差五会有好事的乡民来我这里许愿。多是些生计相关的祝祷，当然偶尔也会有浅尝辄止的野心。
嚼舌根的妇人躲在殿外老远的地方窸窸窣窣的闲谈反而比这些碍于身份不敢说真话的男人们的心思更加有趣一些，在家长里短的闲事里似乎更容易观察人类的本质。
有一天在偷听几个老妇放肆地指摘村民时，她们偶然提起了身为祭品的女人。她们不理解没被河神大人吞吃掉的她为什么不逃离这个地方，明明大家都只是装装样子，却只有她选择了孤单单地陪伴一块石头。
她们七嘴八舌热烈的讨论全然没有结果，混乱之中有人突然插了一句话“莫不是她爱上了河神大人了”，惹得这群谈不上多么邪恶但也绝不是十分善良的妇人们哄笑起来，嘈杂过后便一拥而散了。
她怎么会爱上我呢？虽然她智力平凡，看起来也有些迟钝，但也不至于爱上一块完全没有回应过自己的石头吧！
难怪这些人会笑，这种说法的确是太荒唐了。就连我这个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类情感的外星人，都觉得这爱的定义是不是有些过于宽泛了。
时间加之于我流逝得很慢，四季更替女人离死亡却更近了一些。
每日盯着这个可能是“爱”上了我的女人，我的内核毫无波澜，只有赶走她的念头越发变得清晰了。
第二年春夏交接的时节下起了连月的淫雨，河水涨到了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就连村里最为虔诚祭拜我的长老们也不再相信河神大人能够解决这场灾难，转而寻求外界的帮助了。
在村民疏散的第三天，从外地来了一对治水的父子。他们与这些世代困在这里的村民不同，对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和人类能够实现的力量坚信不疑。
在这对父子的带领下，筑堤通渠疏堵结合，当雨停下的时候，水患也彻底地消失了。
我有时候会飘荡在半空里观察这对父子的工作，虽然并不能超越人类在这个时代的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但他们所做的决定在这种条件下也全都是最为合理的。
这对父子初来时曾在长老的陪同下到山顶祭拜过一次。三十几岁的儿子长得挺拔而英俊，有着人类里不可多得的好样貌。当时的他看到女人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格外的关注，再加上他新近丧妻，我那时就认为没有比他更适合让女人去寄托爱慕的人了。
治水的日子里，这个男人又出现过几次。虽然每次都只是与女人简单地攀谈，但在我看来他心中的欲望已经越发明显了。
女人总是很客气地回应他，心中却没有与之对等的感情，但好在也没有厌恶。
当水患终于结束村民都将这对父子视为英雄时，我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我幻化成了村民心中“日夜期盼”的那条从未真正见识过的黑色蛟龙，翻滚江水卷起淤泥。在撞沉了几条小舢板，又吓坏了河边的渔民之后，终于在口耳相传添油加醋的故事里变成了比水患还要可怕的恶龙。
接下来的故事完全不需要我去推动，面对恶龙村民自然而然地会将希望寄托到英雄身上。而恰巧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新鲜出炉的英雄，所有人的热情就像秋末的稻草粘上了火星一样瞬间被点燃了。
而这个新晋的英雄，被自己的父亲称呼为“二郎”的男人，也义无反顾地承接下了屠龙的任务。
在出发去挑战我的前一天晚上，二郎避开了所有人偷偷上山对女人尽诉衷肠。
“若明日侥幸斩龙得成，亦不敢奢求许多。只求姑娘明眸在我身上稍多停留，哪怕一瞬，于愿足矣！”
二郎与常人的确有些不同！虽说从始至终都是我安排的故事，但此刻我也觉得二郎心中的善意与女人的确是配合得上的。
女人一如往常没有说什么，目送二郎离开之后便跪倒在石头下面开始诚心祈祷。
转瞬天明，二郎在村民的簇拥下跳进了滚滚的河水中。黑蛟适当地表现了它穷凶极恶的态度，与二郎周旋了半日，完美地凸显了二郎的英勇。在二郎体力将尽时露出个破绽被他一剑刺中了要害，终于在岸上看热闹的村民的欢呼声里流着黑色的鲜血逃遁了。
我觉得我的表演很完美，在半空中观看人群里的欢腾也的确令我有所触动。二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绝无仅有的可以与传说里的上古大神相媲美的英雄，这让我看到了计划成功之后女人离开的希望。
村子里的庆祝持续了十几天，我也忍不住幻化成了过路的商人试着假装喝醉，在一旁体会这些人类从我这随意编造的故事里获得的无上的喜悦。
女人从来不会下山，而等到二郎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一天夜里我刚刚摆脱了几个缠着我吹牛的酒鬼，飘忽着踏着山路绕进山中的密林。在逗弄了一会儿新生的小鹿，又救活了几株将死的树苗之后，腾空而起落在了殿堂的门前。
女人刚刚回绝了二郎的心意，一时间就连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二郎等待着女人做出解释，女人却只是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了。
二郎不能接受，反反复复地追问，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他心灰意冷再也不愿纠缠的答案。
女人背对着二郎，眼睛盯着那块从来也没有回应过自己的巨大石头吟唱似地轻声说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能感受到二郎那一刻的绝望，但却没想到他的隐忍竟然那么深沉，而他的善良又是那么直接。
第二天一早，弥漫在河岸边的酒气都消散了以后，人们终于发现二郎和他的父亲都消失不见了。
无论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一点这两个人曾经来到过这里的痕迹，一时间迷惑和慌乱又开始蔓延开来。
还是长老们在未完全排出的酒精和病变的大脑的帮助下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极其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二郎其实是河神大人的化身，是来拯救村民的。
于是在我也理解不了的逻辑里，河神又成为了所有人最为崇敬的神明。
明明是人类自己的功劳，却被安放在我的身上，看着络绎不绝上山祝祷的人类，我真心迷惑了。
而那个女人在尘嚣落尽之后，依然没有离开。
我有些乏味了，为一个人类穷尽心思实在有些过于任性了。
在冬天到来河面上冰之后，我最后一次陷入了休眠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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